北京,北四环保福寺桥南,中关村南三街8号,匆匆路过的行人很多都不知道,在这个不起眼的院落里,聚集着中国物理学领域顶尖的科研工作者,许多受到全世界科学家尊敬的学术成果在此生根发芽。这里是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
1月10日举行的2013年度国家科学技术奖励大会让人们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此。
以赵忠贤、陈仙辉、王楠林、闻海虎、方忠为代表的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北京凝聚态国家实验室(筹)(以下简称“物理所”)和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研究团队因为在“40K以上铁基高温超导体的发现及若干基本物理性质研究”方面的突出贡献获得了国家自然科学奖一等奖。此前,这一奖项已经连续3年空缺。
这是物理所荣誉皇冠上的又一颗明珠。据不完全统计,物理所及其前身应用物理所累计承担各类科研项目千余项;1978年~2012年,物理所共获各类科技成果奖360余项。
“滴水穿石非一日之功”。这些成果的产生,得益于国家对基础科研的重视和相关部门的长期持续稳定支持,更离不开物理所这块科研土壤的滋养。以高温超导体为代表的一批优秀成果为什么偏偏在这里开花结果,这块创新“沃土”是怎样被造就出来的呢?
英雄不问出身 筑就人才高地
“功以才成,业由才广。”为了广纳贤才,物理所领导班子可谓“煞费苦心”。
现任物理所北京凝聚态物理国家重点实验室首席科学家丁洪,是美国物理学界辞去全职正教授的第一人。他的“辞职事件”一度震惊了美国物理学界。
“放弃美国平静的科研生活,主要原因是被物理所领导的诚意打动。”丁洪说。
丁洪的经历只是物理所招贤纳才的一个缩影。王恩哥、张杰、薛其坤等一批当今中国物理学界的帅才当年也都是物理所这个“巢”引回的凤凰。
在1994年中科院提出实施“百人计划”时,老所长杨国桢就借助这股东风,采用多种形式从海外知名科研机构、大学招才引将,从而奠定了物理所的人才基础。
为和海外优秀人才无缝对接,2005年3月,时任物理所所长王恩哥首次在美国物理年会举办人才招聘答辩现场会,为他们到物理所工作开辟“直达通道”。2005年8月,物理所实施“国家实验室特殊人才引进计划”,设立海内外联聘教授,引进相当于海外终身教授的高水平人才到物理所长期工作。
2008年开始,物理所又通过国家“千人计划”项目在全球范围引进国外知名科学家到中国工作。2009年,物理所入选国家首批“海外高层次人才创新创业基地”。
除了借助国家政府引才通道,物理所还设立“自选动作”,避免了优秀人才争过“独木桥”,适应研究所自身多层次的人才需求。
2006年6月,物理所自筹资金设立所级层次的“引进国外杰出人才计划”(“小百人”),作为中科院“百人计划”(“大百人”)的补充。该计划实施以来,共引进“小百人”35个,很多“小百人”已经在各自的领域崭露头角。
物理所所长王玉鹏自豪地说:“物理所自主引进的‘小百人’最近几年成长非常迅速,很多人的科研水平丝毫不亚于通过其他途径引进的人才,很多科研成果均出自他们之手。”
当前,物理所已经有完善的海外人才引进体系。截至2013年年底,物理所累计拥有“千人计划”入选者11人,“百人计划”入选者60余名,国家“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已达50余名。
海归科研人员在国外小有成就,一般回国后多会因政策倾斜得到经费支持和优厚待遇,而在中国土生土长,没有国外工作经历的“土鳖”研究人员,常常只能“徒有羡鱼情”,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土鳖”们的科研积极性。
针对这一现状,物理所领导班子坚持:既要吸收外国优秀人才,也要培养扶持国内学者。不拘一格降人才,“英雄不问出身”,拿成果、实力说话。
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研究员单磊,1975年生人,自进入物理所做博士后再到留所工作,单磊一直在国内进行学术研究,由于科研成果突出,所里给予其重要支持。这位年轻科研人员在2013年被顺利评为研究员,比与他同一时期入所的一些“百人计划”入选者还早。
王玉鹏指出:“这就是所谓的‘英雄不问出身’!”
慧眼识才,事业留才,让物理所成为物理人才成长的摇篮。据悉,建所85年以来,先后有60多位院士在所工作。
改革评价体系 以“水平”论英雄
评价体系是指挥棒,好的科研少不了恰当合理的评价导向,这一点对于基础研究来说尤为明显。但是评价体系改革事关重大,搞不好就会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物理所的评价机制改革,可以概括为“重质量不重数量,重影响不重影响因子,重眼前更重未来”。实行之初,这项改革也遇到了一些质疑。有人认为,只有文章篇数和期刊影响因子这样的数字才是客观、公平、可靠的,研究质量这样主观判断的东西不准确,还会滋生拉关系、走后门的现象。在实践过程中,物理所领导班子和学术委员会努力保证评价过程既灵活、又严谨,既科学、又公正。
王玉鹏说:“不改革就是死路一条,改革才是最大的红利,这在科技创新领域也不例外。物理所有自己的实际情况,必须要解放思想,深化改革,努力探索,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
现任物理所超导国家重点实验室主任研究员周兴江就是改革的受益者。
作为一位设备研制爱好者,回国后,周兴江和学生全身心投入到真空紫外激光角分辨光电子能谱仪的研制中。他除了利用自己在国外工作时获得的数据发表一些论文外,在物理所的研究组没有其他论文发表。
而国内研究人员一般不太喜欢自己动手研制设备,因为这样可能几年都发不出论文,被认为没有科研成果,学生也跟着吃亏。
“所里领导从来没有用论文指标衡量我,始终给予我方方面面的支持和帮助。”周兴江说,为了保证他们的研制项目按时完成,在资金还没到位的情况下,物理所甚至先借给他们资金开展工作。
周兴江设备的成功研制得益于物理所宽松的科研环境,得益于物理所科学的评价机制。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物理所认识到高性能仪器设备对实验研究的基础性和战略性作用,在评价体系方面不搞“一刀切”,充分发挥了科研人员的主动性。有了评价机制支持,物理所也一直走在设备研发的前列。
其实在早期,物理所评价科研人员的科研成果追求论文总量,发表SCI论文数及论文引用数,在全国科研机构中曾一度连续12年位居第一。
物理所的SCI论文不少固然可喜,但在高水平的国际专业学术刊物上发表的论文,特别是大的原创性工作毕竟还太少。重大、原创、基础性研究成果少,不仅是物理所,也是我国基础研究论文中普遍存在的弊病。
“创建国际一流研究所,我们必须在保持一定论文产出的同时,从量的积累向质的飞跃转变。” 物理所领导班子形成了这样的共识,研究人员不再拘泥于数量,开始着眼于高端论文,多做影响力强的好文章。在此评价体系指引下,物理所近年来发表在《科学》《自然》《物理评论快报》3家高质量刊物的论文数量有了较大幅度的增长。
借助“一三五”“创新2020”发展战略要求,物理所进一步加强在建立一套适合自身发展需求的学术评价体系和学术交流体系上的探索。
2001年以来,物理所开始试行国际评价制度,“让别人评价自己的成果”。从2001年到 2013年分别组织实施了多次国际专家评价工作,来自20多个国家和地区以及国内著名大学和科研单位相关研究领域的著名专家学者,对物理所的科研方向和研究工作作出了肯定的评价并提出了具体建议。
如今,物理所已经形成了“国际评价机制”和“学术交流与考核评价相结合”的方式,同时以科研成果具有原创性重大突破或符合国家发展战略需要为更高目标,而不单纯拘泥于《科学》或《自然》等刊物上的文章发表数,更多地以“成果”论人才。
传统一脉相承 营造开放环境
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物理所图书馆照常开放,所内许多科研人员在不能做实验的情况下,把时间用于阅读文献资料和国外学术著作,或进行深入的理论研究,思考科研及其发展方向。缺少鲜花和掌声的基础研究注定是“寂寞”的。
“穷理、有容、唯才、同德”,是物理所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物理所人能战胜孤寂,取得优秀成果,与物理所几代科学家在科研中一直保持自得其乐的优良传统分不开。
超导现象的发现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从最初的研究热潮到后来的逐渐冷淡,最终很多团队都不得不解散,物理所的超导团队却一直抱着对超导科学的渴求,坚守这块阵地。
中科院院士赵忠贤经常对学生说:“既然献身科学事业,就要淡泊个人名利。”他和学生经常在实验室里挑灯夜战,做着在别人看来“挺死性”的实验和研究。
物理所是中关村的“不夜城”。深夜,当城市早已进入梦乡,保福寺桥南的几座实验楼仍灯火通明。做完实验,如电影散场般,科研人员和研究生走出实验室,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一天的进展和收获。
文化传承,少不了呵护安心科研的土壤,对基础研究来说,提供持续稳定的支持尤为重要,物理所没有停止过这方面的努力。
走在科研前沿,向国际一流研究所奋斗,少不了开放的学术交流。目前,物理所已经与美、英、德、法、日等国的数十个科研机构、大学、企业及相关国际学术组织建立了多领域实质性的合作关系。
“我发现在物理所的电梯里经常遇到的熟人同行比在美国还多。”一位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凝聚态物理学教授曾表示,“物理所邀请许多国外学者作报告、合作研究,我也几乎每年暑假到物理所,现在不少在美国的教授,要么全职过去,要么半职过去,或者像我一样,在假期过去。这既是一种观念上的互补,也是一种设备和资金上的互补。”
“十几年前,国内与国外科研条件相差太多,大家都愿意出去开展合作研究。现在随着国力增强,科研条件和氛围的极大改善,一些人更愿意回到国内,为祖国科技事业贡献力量。”物理所副所长、中科院院士高鸿钧说。
铁基超导体研究引领全球,是我国基础研究厚积薄发的结果。在物理所先进体制、重视人才的环境里,在中科院大力支持和国家政策关怀下,相信将会有更多基础研究成果在这块创新“沃土”中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