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平邑县金银花种植中存在普遍滥用化学农药的现象。
“谁家种金银花不打农药?”
6月29日正午,山东省平邑县流峪镇的田间,65岁的村民王得贵一边向田里的金银花喷洒农药,一边反问记者。强烈的阳光迅速将农药蒸腾出刺激的气味,王得贵不得不时常停下来,揉揉被熏的通红的双眼。
位于沂蒙山区的平邑县是我国著名的金银花产地,种植金银花的历史已超过200年。2007年被国家质检总局认证的“中国金银花之乡”。目前,平邑县金银花种植面积超过65万亩,产量占到全国的60%以上。
像王得贵这样的金银花种植散户在平邑可谓比比皆是,他们站在整个平邑金银花经济链条的源头,从他们手中收获的金银花再通过多级中间商转手之后,然后供给几乎全国的中药材企业,其中更是包括广药集团(600332)、哈药集团(600664)、同仁堂(600085)、南京金陵药业(000919)、三精制药(600829)、加多宝等大型企业。
时代周报记者近日深入平邑田间调查发现,平邑县金银花种植中存在普遍滥用化学农药的现象,而且,在金银花生产、收购、转销、加工、制成成品的整个链条中根本不存在农残检测。
常年违规使用高效化学农药
王得贵喷洒的农药是一种叫做金丝冠的百草枯除草剂,记者查阅玻璃瓶上的标示,发现并没有成分说明,瓶体上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高毒,没有特效解毒药,误用后病症漫长痛苦,危及生命”。
虽然药瓶的标签上明令要穿防护服,戴防毒面具,但像其他花农一样,王得贵并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
“中午打除草的,阳光越强烈越好,下午4点钟之后,还要打除虫的。”王得贵向时代周报记者介绍着自己当天的安排。
王得贵的花田一共有1.2亩,可以产近200斤干金银花。根据花开的时间不同,金银花采摘分为几轮,从农历四月初八开始,一直延续到中秋节之前,现在,金银花已经采摘过一次。“这段时间是虫最多的时候,种和采期间,都要不停地喷药。”王得贵对记者介绍。
王得贵接下来要打的农药叫做氧乐果,“主要用于消灭吃金银花蕊的青虫”。氧乐果又称氧化乐果,是一种危险的高毒农药,早在2002年,农业部就明令对其限制使用。
记者走访流峪镇多个花田发现,使用化学农药在当地是一个普遍现象,农户主要在流峪镇上几个种子站购买农药。
“农民一般不知道用什么药,他来说有什么虫,我们就给他推荐药。”种子站老板刘彩霞站在摆满了各种农药瓶的柜台前对记者说道。根据刘彩霞的介绍,金银花的虫害种类繁多,有吃叶子的、有吃花的、有吃根的,不同的虫要用不同的药来消灭。
记者采访期间,正好有一位花农前来购买农药,刘彩霞推荐了几种毒性不高的农药,但由于价钱较贵,遭到花农的拒绝。于是,刘彩霞从柜台底下拿出一瓶价格较低的农药,记者发现这瓶名为异硫磷的农药,是一种高毒农药,国家规定只能用于拌种,而不能用于果树、中药材种植。
“现在虫子都有耐药性了,中毒的药效果不好,价格贵,花农一般会选高毒的药。”刘彩霞对记者解释道。
就算国家有硬性的用药规范,但实际情况下,成本和效果是花农选择的农药的首要指标,“由于长期用药,虫子越来越难打死,打一次药,最多只能管四五天,在采摘期间要不停的打。”刘彩霞对时代周报记者介绍道。
记者随后走访了平邑主要几个种植金银花的田地发现,常年违规使用高效化学农药绝非流峪镇一地,包括郑城镇、铜石镇等几个金银花主要产区滥用化学农药的现在十分普遍。
在郑城镇,记者发现村民在种植金银花的田地里兼种花生,给花生的农药和给金银花打的农药往往交叉来打,由于间距很小,农药之间很容易产生混合,“农药混合在一起会产生化学反应,中毒变高毒、高毒变剧毒。”一位农药专家对记者说道。
对此乱象,平邑县金银花果茶管理办公室主任付晓却表示乐观,据他介绍,现在花农很少使用高毒农药,而且已经在推广采用烟熏或者驱赶等物理方式治虫,但记者在走访了几乎平邑所有金银花主产地之后,没有发现任何一块金银花田使用杀虫灯和熏烟法,大多数花农甚至对物理治虫“听都没听说过。”
GAP种植基地形同虚设
GAP是指“良好农业规范”,旨在规范农业生产的各个环节,保证产品的绿色和质量,设立金银花GAP种植基地,一直被平邑县政府视为管理金银花质量的重要措施。
沿着平邑县金银花种植带探访,记者发现竖立着GAP标牌的基地比比皆是,而这些所谓的基地却大多达不到GAP的标准。
记者在流峪镇流峪村阿曼达GAP金银花基地发现,所谓的基地根本是形同虚设。阿曼达是平邑本土的药材企业,主要给大型药企提供金银花原料。“我们这一片都是阿曼达的基地,”流峪村村民陈顺才向记者比划着说。
但是记者深入询问却发现,流峪村在种植金银花是完全没有按照GAP的标准,滥用农药的情况屡见不鲜。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平时根本没有阿曼达的人员到村里来,也没有人过来检查是否使用违规的农药,而且农户在卖金银花时,也是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并不一定卖给阿曼达。“阿曼达只是立了块牌子在村口。”陈顺才笑着说。
据了解,平邑县通过GAP认证的金银花基地只有3处,而绝大多数挂着 GAP牌子都是“滥竽充数”。而就算是真的GAP认证的基地也是“名大于实”。
三精制药早在2007年就在平邑郑城镇建立了1.2万亩的GAP基地,作为平邑第一个被认证的GAP基地,当年让三精药业在股市上火了一把,但记者在当地寻找三精药业的基地时却陷入了迷失。
记者在询问了多名当地人,对方却均表示不知道具体位置在哪里,而包括平邑县农业局的相关人员也对三精制药基地具体位置语嫣不详。
“很多药企直接建立的GAP基地只是一个幌子,宣传很大,实际可能很小,甚至不存在,”加多宝金银花种基地的工作人员陶伟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据记者了解,加多宝的基地分别位于郑城镇和铜石镇,两者加起来只有2000多亩,而据陶伟介绍,像加多宝这样规模的基地在平邑已经算大的了。
“像哈药、广药、同仁堂都说在平邑有GAP基地,但实际上这些药企主要还是在收购商中采购原料。”一位谙熟金银花采购环节的知情人士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产购销从未进行农残检测
记者在深入调查逐渐理清金银花的整个经济链条之后发现,在金银花种植、加工、采购、销售的一系列环节中,作为原料最后使用方的药企根本没有进行过农残检测。
金银花从收获到最后作为制成品进入市场要经过以下多次转手。
首先,由小的收购商贩到各个乡镇收购农民手中的金银花,这一环节,主要是看品相。“主要是看颜色,有经验的商贩一看颜色就知道好不好。”从事金银花收购多年的商贩刘长河对时代周报记者说道。
小商贩再将收购的金银花放到交易市场上卖给大的收购商。在流峪镇、郑城镇、铜石镇等金银花主产地,均建有大型的金银花交易市场,市场从农历四月初八开始,按照古老的传统分时开放。“在交易时,会有工商局的人来查是否掺杂山银花和外地金银花,但一般用眼睛观察,不会进行检测。”刘长河介绍道。
然后,大的收购商将货物供给各种药企。“药企的人根本不会去田间收货,我们收了货之后再发给药企,药企再做检测。”作为大收购商的代表,45岁的林淮义一直给广药集团供货,每年供货量有2000多吨,据他介绍,广药每年在平邑收购1万多吨的金银花,主要用于生产王老吉凉茶和相关药材。
除了给广药集团供货,他还给太极药业、湖北的午时药业供货,规模也是上千吨。据他介绍,这些大企业一般都有自己熟悉的供货商,供货商之间竞争激烈,相互提防,新的供货商如果没有经济实力很难打进渠道。
而据记者多方了解,加多宝每年在平邑收购近4000吨的金银花用于生产凉茶,主要的供货商有6家,其中铜石镇的奥东药业为主要供货商。而哈药、三精制药、南京药业等大型药企均采用这种方式收购金银花。
药企对于货物的检测只涉及三个方面,一是检测是否掺杂山银花,二是检测药性,也就是金银花种木犀草苷和绿原酸的含量,而为了杜绝花农使用硫磺熏干金银花,现在还会检测重金属含量。
“企业很难在链条的末尾检测农残,”陶伟对时代周报说道,“事实上,农残最好的监控点是在种植环节,光靠企业检测难于有控制效果。”
根据平邑县政府规划的资料显示,政府方面力图建立的金银花模式是“企业—基地—花农”的模式,而现在的模式却是“企业—大供应商—小商贩—花农”。
据了解,这些大型药企多数不会到田间去,驻扎在这边的大部分是采购人员,有些药企甚至连采购人员都没有,供货商和药企在网上进行投标,然后由供货商发货给药企,药企对货物进行检测,合格即要,不合格就退货。
“光靠企业监管并不现实,”王婧对时代周报记者分析,“从来没有检测过农残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目前,对于金银花来说,我国根本就没一个农残超标的标准。”
金银花农残标准缺失
据了解,金银花按照卫生部之前一个条例的分类方法,属于既是药品又是食品的产品,农药残留理应符合食品和药品的双重标准。目前食品上的农残标准是2012年11月16日GB2763-2012,但是这个食品农残标准上没有涉及任何中药材的农残问题。
目前,在药材领域,我国中药材都是以中国药典为准。但中国药典就只是对黄芪、甘草两种中药材上三种农药,滴滴涕、六六六、五氯硝基苯有最大残留量的规定,而且这些药材标准还是整合了之前几个食品上农残标准制定的。
“最近农残问题比较敏感。”平邑县宣传部长宋继先对记者说道,而宣传部和农业局相关人员对记者承认目前平邑县并没有可以提供农残检测的机构,但是“正在进行筹建,相关金银花标准也在制定当中。”
而化学农药的双刃剑已经开始危害种植源头,王得贵在采访时一再抱怨身体变差,“村子里好几个老花农得癌症死去了,是不是农药惹的祸?”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