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西非几内亚,有一批身着白大褂的中国人,他们积极参与抗击埃博拉病毒,为几内亚人,为身在几内亚的华人,做出重要贡献。他们是由北京市卫计委承办、北京安贞医院组建的中国第23批援几内亚医疗队。
西非发生的这场埃博拉疫情,从今年的2月在几内亚暴发以来,来势汹汹,已经肆虐6个月的时间。作为与之直接遭遇的中国人,中国第23批援几内亚医疗队的队长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接连3名患者,因不明原因去世
在中国医疗队的倡议下,中几友好医院每个工作日的早晨都由院领导主持全院科主任、护士长和各科医生共同参加交班会,任何疑难病例都可以在会上讨论。作为中几友好医院的副院长,我每天都参加交班会。
3月17日是个星期一,普外科主任盖斯姆医生介绍了一个病人。那是一个来自达波拉省的44岁的黑人男性患者,两天前夜间从急诊收入院,当时表现为发热、恶心、呕吐伴消化道出血。因为医院里没有消化内科,值急诊班的盖达医生就将其收到普外科了。住院后患者很快出现结膜充血和皮肤广泛出血点,逐渐出现意识不清和躁动的现象。然而,对其诊断一直不能确定。
我听到病例介绍后,感觉有些奇怪。这是以前很少见到的病例。
交班会后,中国普外科专家曹广和盖斯姆医生一起诊查病人。曹广翻开患者的上眼睑,发现瞳孔异常,考虑有脑出血,建议CT检查。结果果然有颅内出血。
次日凌晨,患者死亡。按照当地的习俗,家里人把尸体运回内地的老家安葬。
3月17日当天,还有一个怀孕三个月的年轻女性患者发热头痛,因脑血管意外被收到神经内科,两天后死亡。
3月22日,急诊科又收一名发热伴有腹胀患者。经盖斯姆医生行腹腔穿刺,抽出大量暗红色血液。两天后,还未等到检查结果,患者死了。
连续几天,三名患者不明原因死亡,医生们都很困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埃博拉突然来袭,我们怎么办
早在今年1月中旬,地处几内亚内陆的森林几内亚地区,散在出现了一些以发热、腹泻、出血为主要症状的病例,且多数病人很快死亡。因为几内亚医疗条件落后,缺乏有效监测手段,加之医生经验不足,未做出明确诊断,死亡患者的尸体就地掩埋,未予特别的重视。
到了2月初,森林几内亚地区的马桑达、给凯度、恩泽雷科雷及基西杜古省周围陆续出现多例类似病例,大量患者死亡。
该情况引起了几内亚卫生部门的警觉。3月14日,卫生部派出专家组到达疫情暴发地调研。与此同时,欧洲无国界医生组织抵达给凯度开始流行病学调查。他们收集到相关患者的血样,送到法国里昂巴斯德研究所国家出血热研究中心和德国汉堡的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进行病毒学分析。
3月22日,里昂首先发回检测结果,证实这种造成极高死亡率的神秘传染病的真正元凶是埃博拉病毒。而此时,几内亚疑似埃博拉病毒感染患者已达89人,其中59人已经死亡。
尽管我们对埃博拉病毒并不熟悉,但既往在西非,它占了所有热带流行病暴发数量的一半,是一个真正的杀手。当第一个病人意外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之后,病毒会通过患者的体液进行传播,通过直接接触患者的血液、唾液、尿液、粪便等分泌物,甚至通过飞沫、呕吐物、汗液都可以传播病毒。一旦这些传染物质侵入到人体内,因为没有治疗方法和预防疫苗,没有血清疗法,伴随着的就是很高感染风险和致死率。
到如今疫情接近失控,究其原因是:1.国家贫穷,基础医疗设施落后,在疫情面前不堪一击。2.人群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艾滋病、结核病等传染性疾病流行,易感人群数量庞大。3.健康知识缺乏,消息闭塞,无知者无畏。4.文化习俗和传统信仰导致对建议的预防措施不信任、忧虑,甚至于排斥。5.需要大量的人员物资,暂时无法满足要求。
几内亚是第一次出现埃博拉病毒感染的疫情。它会如何发展?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医院接治的,是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第一位被确诊的埃博拉感染患者
埃博拉病毒的自然宿主是热带雨林中的野生动物。森林几内亚的非洲人历来有食用猴子、猩猩、老鼠等野生动物的习惯,这就给该病的传播创造了条件。
中几友好医院收治的来自达波拉的那位44岁的男性患者,名叫SAVANE MORY。这是应该被记住的名字,他是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第一位被确诊的埃博拉感染患者。从他开始,拉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埃博拉大暴发的序幕。他是一名商贩,平时喜爱吃野鼠,外出旅行回来后染病。3月18日死亡后,家属将尸体接回老家按当地穆斯林风俗安葬。而后,为他举行安葬仪式的四位家属相继发病,在东卡医院隔离观察,经检测埃博拉病毒均为阳性。
中几友好医院接诊和抢救这名患者的三位医生和两位护士相继出现了类似症状,经检测也被确诊为埃博拉病毒感染,随即这五名医护人员被隔离观察。
到目前为止,经这首位患者直接和间接传染的9名中几友好医院医务工作者中已有6位相继死去。这还没完,被感染的两名医生在医院隔离观察期间,又造成3名外院医护人员感染,其中两人死亡。
在多种恶性传染病频发的非洲大地,包括医务人员在内的许多人,缺少防范意识。在中几友好医院做手术的患者中,有40%-60%是艾滋病抗体阳性者,而有的外科医生在手术中手套破损,甚至手被针刺破了也不马上处理。
3月24日,政府宣布几内亚已经确诊有埃博拉病毒感染。此后,中几友好医院的大部分医务人员还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次日的交班会上,我要求全院轮流消毒病房,工作人员戴口罩手套,医用垃圾分类处理。会后,多名几方人员向我表示感谢,急诊科主任说他也曾向医院提及过此时,但无人理睬。
尽管有点晚了,但中几友好医院终于行动起来了。
曹广正在打乒乓球,我不得不宣布他需要隔离观察
医疗队19名队员中,有两个人曾与埃博拉感染患者有过密切的接触。
普外科专家曹广,在中几友好医院第一例埃博拉患者治疗期间,曾亲自为患者体检,徒手翻开患者眼睑,隔了很长时间才去洗手。患者去世后,与曹广一起诊查患者的普外科盖斯姆主任很快就出现了发热、呕吐、乏力等典型症状,经检测确诊为埃博拉感染。盖斯姆于3月17日第一次接触患者,4月1日死亡。
3月27日下午四点,曹广正在打乒乓球,我不得不首先宣布曹广需要隔离观察,当时我心情很难过。我对曹广说,“老曹,十三亿中国人中你离埃博拉病毒最近了,希望你坚强你能理解。”曹广二话没说,同意。
胃镜医生盖达是第一例确诊患者的接诊医生,后来又参加了对该患者的抢救。平时他与医疗队内镜专家吴素萍在一起工作。3月17日上午,吴素萍与盖达一起工作时发现他体力不佳、精神萎靡,询问其原因,他说昨晚值急诊班收了一个很重的病人,感觉很累。不幸的是,盖达医生很快出现发热、呕吐等症状,随即被确诊为埃博拉感染。得到消息后,我们队委会很紧张,因为吴素萍是女医生,要求她隔离观察,会不会接受不了。没想到,找她谈话时,她很从容淡定地面对这个问题,并告诉我们她一定会认真做好的。
面对有可能被埃博拉病毒感染的危险,曹广和吴素萍两人隔离期间的表现,很令人钦佩。
为了尽量和大家拉开距离而又不间断自己的锻炼,曹广首先选择在人少的下午进行锻炼,常常顶着骄阳并手持哑铃负重行走。汗水湿透衣衫,皮肤晒得黝黑,但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饭量也一点没减。一天晚上,我把一盒号称能增强免疫力的保健品送给曹广,他当着我的面就打开吃了两粒。我知道埃博拉给他的压力很大,特别是同事兼好友盖斯姆医生不幸去世后。
吴素萍心思缜密、气质优雅,处理问题从容,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胆小、易受到惊吓。但是面对埃博拉,吴素萍选择勇敢地面对。天刚刚亮,别人还在睡觉,她就起床锻炼;天色晚了,别人陆续回宿舍时,她又开始出来健步走。她把恐惧压在心底,把自信留给大家。
谢谢曹广、吴素萍!
6位中国培养的专家中,3位被感染,而有两位永远离开了我们
中几友好医院有6位专家曾在中国留学,他们会说中文,对我们医疗队员很友好,经常为我们提供帮助,在遥远的非洲是我们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不幸的是,这次埃博拉疫情使其中3位被感染,而有两位永远离开我们了。这不仅是几内亚的损失,也是中国医疗队的重大损失。
普外科主任盖斯姆,曾在武汉同济医科大学留学近十年,获得博士学位。他是典型的外科性格,开朗豪爽、不拘小节,每次见面都用中文打招呼:“老师您好!”甚至会说:“老师吃了吗?”而我们医疗队每次找到他帮忙,他都会热情相助。
盖斯姆在3月17日首次接触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患者后,一直与曹广在一起工作,于3月24日出现发热症状,两天后又出现严重头疼,3月27日上午被隔离治疗。在治疗期间,盖斯姆出现了较为严重的精神症状,曾拒绝输液,甚至拒绝进食。我最后一次见到盖斯姆是在3月27日中午,当时我正陪着《人民日报》非洲记者站的蒋安全和张建波两位记者就埃博拉疫情采访中几友好医院的卡马拉院长。突然,已经被隔离的盖斯姆急匆匆地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要向院长发问,我举手示意正在工作,可否一会儿再说,他这才关门退出。后来听说,4月1日下午14时47分盖斯姆病逝了。他是中几友好医院第一位因感染埃博拉病毒而去世的医务工作者。
神经内科西业卡主任是中几友好医院工会的负责人,思维敏捷、能言善辩,特别喜欢喝中国的绿茶,对中国的人情世故也了然于心。因为他在延边医学院学习深造,说着有一点北方口音但很熟练的中文。
中国医疗队队员都记得他在医院技术组专家回国的欢送会上用中文和法文进行的演讲,盛赞中几友谊,感谢中国专家,赢得满堂喝彩。
今年2月,北京市卫计委邀请中几友好医院院长卡马拉和两个重点科室心内科、神内科的主任访问北京。本来已初步选定心内科的森达主任和神内科的西业卡,他们都非常高兴。不想,已经离开几内亚半年多的神内科老主任又回来了,这使得卡马拉院长和我都很为难。神内科选哪位主任去呢?最后决定请神内科的老主任去北京,这时已经接近3月份了。
我明显看到西业卡医生失落的目光,神内专家王薇说西业卡得知去不了北京的消息后,查房的情绪都受到影响了。
访问北京的代表团离开几内亚后,埃博拉开始暴发。西业卡并没有直接接触中几友好医院的第一例埃博拉确诊患者,而是积极参与了中几友好医院被隔离的医务工作者的救治工作,主管普外科盖斯姆等人的临床治疗。
很不幸,西业卡也感染了埃博拉病毒。他在盖斯姆病逝后的第10天突发严重症状,4月12日被收到东卡医院隔离。西业卡的病情发展非常迅速,从发病到死亡仅仅5天,就匆匆结束了他45岁踌躇满志的生命。
想起不久前一次聊天时,他问我有没有好的绿茶,能否给他一点尝尝,我当时说可以呀,但一直没能兑现。
真后悔呀!
经商处是我们的家
医疗队最早得到的关于几内亚埃博拉暴发的消息,是3月23日中午由大使馆经商处用短信发出的。
3月26日上午9点,经商处紧急召开了中资机构华人社团负责人会议,高铁峰参赞讲了几内亚当前的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等各方面的形势,请我向与会者详细介绍了埃博拉病毒感染的病源学知识、诊断要点、处理方法和预防措施。
当天晚上,卞建强大使、柴明娃参赞约见了我,告知国家卫计委已经向大使馆了解情况,并询问有什么要求。我们把医疗队的应急预案和对疑似患者的处理流程向大使作了汇报。
3月27日,大使馆组织华人华侨总商会的会长和各界代表开会。在会上,针对几内亚突发的疫情,医疗队再次向广大华人华侨普及疾病相关知识和防控要点,并要求大家回去广泛传达。
按照大使馆的安排,我们当晚向国家卫计委、北京市卫计委、北京安贞医院发出了《几内亚暴发埃博拉病毒感染的情况报告》。
大使馆经商处几乎每天都给我们医疗队打电话询问情况,关心隔离队员,鼓励全体队员。
经商处要求中资机构每天定点在网上汇报情况,经商处也将疫情的最新进展在网上向大家通报。经商处的网站成了我们华人华侨了解疫情的最快捷方便的窗口,直到现在,这种互动还在高效地进行。
祖国是我们的后盾
3月26日,国家卫计委向中国驻几内亚大使馆询问对疾病预防控制方面有什么要求,医疗队及时配合使馆向国内如实汇报了疾病发展情况,并提出了目前急需的医用物资目录。
3月28日早晨,医疗队收到了国家卫计委国合司张晓燕的电话,电话转达了上级领导的关心和慰问;告知已收到医疗队所需物品的清单并筹备完毕,等待空运发货;嘱咐我们有特殊情况及时沟通。下午,我们得知,第一批援助物资已经发出。
也是在3月28日下午,国家卫计委召开了有多个部门参加的针对几内亚疫情的专家会议。会后,中国疾控中心的倪大新主任马上与医疗队取得联系。
3月31日,我们收到了《中国疾控中心关于几内亚埃博拉出血热的风险评估报告》。医疗队马上向大使馆汇报,并通过经商处的网络广泛宣传。这份报告对于稳定几内亚华人华侨的情绪、增加战胜疾病的信心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北京卫计委的相关领导对医疗队也是关心有加,鲍华处长多次电话转达了方来英主任对医疗队的重视和关心,郭积勇和赵涛主任向我们致以问候,嘱托我们要做好隔离队员的慰问工作,组织其他队员锻炼身体,多开展各类文艺活动。
3月31日,北京安贞医院魏院长、金书记带领院领导班子和多位专家与几内亚医疗队队员进行了视频通话,最后专门与曹广和吴素萍单独对话,嘱咐其增强信心、战胜疫情。
全体队员团结一心,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至今为止,在几内亚的华人华侨没有一个感染埃博拉病毒的,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埃博拉已散播到周边国家
5月初几内亚的疫情稍有缓解,但马上强力反弹、卷土重来。尽管世界卫生组织十分重视,多方组织各种力量控制疫情发展,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专家一直在第一线忘我工作,几内亚政府也采取了各种措施治疗隔离患者,但是疫情发展仍然严重,继续在城市和乡村传播。更可怕的是,已经播散到周边国家。
7月,在加纳首都阿克拉,世界卫生组织针对西非的埃博拉疫情召开了西非十一国特别部长级会议。会议目的要求成员国统一共识,以最佳方式中断在西非肆虐的埃博拉疫情,以减少当前和未来对民众、社会和经济的不利影响,建立一个全面的执行计划,提供更多的专家、物流和设备以抗击埃博拉疫情。
这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
几内亚风土人情
几内亚位于非洲西部,全称为几内亚共和国。“几内亚”由柏柏尔语“黑色的”或“黑色的土地”演变而来,意思为“黑人之国”,面积24.59万平方千米。人口850万,40%为富拉尼族,其他有马林凯、苏苏等20多个部族。居民多信奉伊斯兰教,官方语言为法语,货币为几内亚法郎,首都科纳克里。几内亚地形以高原、山地为主,富塔贾隆高原是西非三大河流尼日尔河、塞内加尔河和冈比亚河,以及几内亚境内大部分河流的发源地,有“西非水塔”之称。矿产丰富,被称为“铝矾土之乡”。农业和采矿业是其经济主要部门,工业基础薄弱,为世界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
中国医疗队中几友好医院
由北京市卫生局承办,北京安贞医院组建,包括临床医师、护师、药师、检验师、专职队长、专职财务及专职总务在内共19名队员的中国第23批援几内亚医疗队,于2012年8月至2014年8月在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的中几友好医院工作,承担为期两年的援外医疗任务。中几友好医院由中国政府援建,2012年4月正式开诊,是一家大型综合性医院。近两年来,在中国医疗队和几内亚医务工作者的共同努力下,医院各项工作得到长足的发展,目前已成为几内亚最为著名的三所公立医院之一。来源:北青网-北京青年报